麟游人

王英辉

对于麟游，我不熟悉，但也没有一丝生分。小时淘气时，祖父总会说：“听话！乖乖的，要不然，等你长大了，我就托人从麟游领个大脖子丑女娃给你当媳妇！”这善意的恐吓是我最初对麟游懵懂的印象。因而一旦有机会踏上这片土地时，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街道的女人身上。

西海苑旁转一圈，感觉祖父分明是骗了我。明媚的清风里，处处能看到身材高挑，裙裾飘飘的美人儿，水灵灵，白生生，笑吟吟。心下就羡慕起麟游的水土来，真是滋养人，能让我想象中土得掉渣，丑得骇人的山姑出脱得如此清秀可人，风情万种。窃喜的潮水悄悄漫延过胸腔，直接淹没了我这么多年来深埋心底的一份纯真！

小城人不多，显得极安逸，除了上学的，上班的，街道上就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，脸上写满了敦厚和慈善，三三两两围聚在树荫下谝闲，偶尔有几个兴致高的，手里捏着花花牌，尽情享受着与世无争的闲适。他们说起话来，也没有高喉咙大嗓门的，慢条斯理，不急不怒。让人一下子就觉得这样的世界里，不会有滋生暴力的土壤，不会有催生邪恶的温床，生命是和谐的，心灵是安妥的。相由心生，骨子里的一脉平和与安稳，绽放在沧桑面庞上的，永远是一派看不到欲望的其乐融融，就如同他们身后的那口浓缩了千年时光的唐井，尽管有过热热闹闹的过往与故事，当下，却只看到那份繁华过后的深邃与沉静。

不认识的陌生人，一根烟，就拉上话了，寥寥几句，就能成为好朋友，掏出心窝子和你说体己的肺腑话。我随意走到一个地摊前，卖端午荷包的老大娘一脸黝黑，灿若秋菊，嘿嘿笑着说：“给娃带一个。”我刷的脸红了，一边翻弄着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，一边没有底气的低声嘀咕：“啥娃么？连媳妇都还没眉眼哩！”她居然热情地凑过来：“这么排场个小伙子，还愁个啥！姨给你踅摸个心疼的。”我故意学着方言岔开这个敏感话题：“荷包俊样很，可我出来时没拿钱。”她照旧嘿嘿笑着：“没事，你看上哪个就拿，自己做的，不摊啥！”   

我没有奢望她给我介绍个麟游姑娘，当然不是觉得配不上，更多的是与生俱来的莫名惶恐与调侃老实人的那份不好意思。我也最终没有拿她的荷包，我知道她不在乎几块钱，我也是真的换了衣服忘带钱，可我不忍心占一个实诚可爱的大娘一针一线辛苦劳作的便宜。面对素昧平生的我，她就那样信任，那样热络，毫无戒备，毫无提防，她甚至不问我从哪里来，是什么身份。或许在她文化程度不高的有限意识里，人，都是善良的，人，都要亲亲热热的！

这个绿色小城的吃食是我期待已久的，我甚至早早幻想在朋友面前大快朵颐的尴尬吃相。可是真正坐到桌子上时，我就埋怨起自己肥硕身躯下裹藏着一个并不肥硕的胃了，血条面、槐花饭、玉米饼、核桃包子，样样是美味，都是让人放心的田园食品，没有我日日生活的城市里的大超市、大市场上买回的东西那么复杂，要么带着防腐剂，要么喷着膨大剂，吃得人身体有负荷，心理更有负荷。今儿逮住了，索性一个接一个，吃了一碗又一碗。直至后来嘴上还想吃而肚里却没容量了。我已然起坐都很费力了，麟游的朋友却还一再叮咛：“再吃些，再吃些，不急不急，歇着吃，慢慢吃！”一个劲把服务员端上来的盘碗往我面前塞，我就打趣他：“我这会吃不动了，有可能晚上还想吃，咋办呀？”他不假思索：“家里走么，叫我婆娘给你做！”

回到宾馆的房间，一眼就看到沙发旁边的茶几上，放着几牙红艳艳的新鲜西瓜，让人在夏日的溽热里又添一股暖意。按理说，都这年月了，对于吃，早已不是一种奢望与计较了，但麟游人惯有的厚道风格让他们觉着客人吃不饱，吃不好，就是怠慢，就是失了礼数，就会感到于心不安。

在山上，在水边，在每一处景点，你总会得到他们不厌其烦的讲解，而且不会有任何炫耀和自我的口气，在他们看来，皇帝行宫和故土家园是一个概念，该种地种地，该生娃生娃，老祖宗留下的只是遥远岁月里的一块土地，细水长流的居家过日子，最终要靠自己实实在在的双手来打拼经营。他们不会说我们麟游如何如何，总是告诉你咱们麟游如何如何，这样看似简简单单的人称转化，却会让我们彼此的心灵距离在这一刻骤然贴近，靠拢。

你在这里吃了喝了，玩了逛了，走的时候，一定还得带些麟游土生土长的特产与家里人分享，似乎没有来到麟游的人，也要感受一下麟游的味道，感知一下麟游人的情谊才算圆满。

我们或许会为这里的山那么葱茏而咏叹，会为这里的水这般澄澈而歆羡，但对于他们，就是那弥漫整个小城的浓浓槐花香，也只不过是一季气象，一晌绚烂而已，再平常不过，自然不过了。麟游人在乎的，是要把你真诚地迎进来，深情地送出去，反复叮嘱你再来。你到了麟游，一定要欢喜，一定要耍开心，一定要乐乐呵呵的。这，对于他们来说，比什么都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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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英辉，岐山益店人，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，陕西省省楹联学会理事，宝鸡市楹联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，《看今朝》杂志副主编，宝鸡市青联委员。15岁开始发表文章，迄今已有200余篇作品见诸全国各级各类报刊，先后获奖十余次，参编文学书刊60余部（期），著有《桃花悄悄红》《百年沧桑》等。